师说  

李晨 / 文 

时近五月，盛夏的葱郁驱赶着空气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春末的寒意，城市的天空迎来了久违的碧蓝，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碧绿的树荫投下点点碎影。

在校园的一隅，绿圃中种着几丛鲜花，姹紫嫣红的迎风盛开。花丛旁几个穿着朴素的长者，坐在枝蔓盘生的藤架下聊着天。背着书包的学生，各色各样的汽车，辘辘转动的单车每天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将他们坐着的身影衬托成一道静默的风景。他们日复一日的在那几张并不宽阔的长椅上聚首，交谈，面对熙熙攘攘的校园主路，聊到中午才缓缓起身，回家吃午饭。声音淹没在行驶声、操场上的欢呼声、同学们的说笑声中。

A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自己的老师。彼时，他已经是B市报社的一位资深记者，回到母校进行一个采访，却不想在采访结束后出校园的路上看到了老师。学生时期，他和老师的接触并不算多，因为他既算不上学业出色，更不善与人交流。沉默寡言的他喜欢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动动笔杆子，和导师的交流仅限于平日上课和毕业论文的讨论。

刚毕业时，他还有参加过几次师生聚餐。可面对其他同门师兄妹和老师之间表现的亲昵热络，他总有种无法融入的感觉。之后又由于采访任务的逐渐加重，他也就基本不太参加这种聚会了。时至今日，竟已有将近十年没和老师见到面了。当他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到拄着拐杖听着身边人说话的老师时，那个满面皱纹的形象和他记忆中那个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四壁的形象是那般不同，这种反差触动他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让他脚下不自觉向那处静谧的树藤下走去。

许久没有外人探访的小天地忽然闯入了不速之客，长椅上本来就不高亢的谈话声因着他的靠近戛然而止。一双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探寻地审视着他，那些目光中不止透出的好奇、疑惑让他努力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到老师面前：“请问您是朱老师吗？”

椅子上的老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老师看到了A君脖子上挂的记者证，笑道：“朱老师，有记者要采访你。”

朱老师忙摆手道：“采访我干嘛？我没什么可说的呀。”两只满布皱纹的手使劲搓了搓，印象中充满威严的老师此刻的紧张让A君心中顿时打翻了五味瓶。

以前隔着讲台、饭桌，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老师，花白的头发，额头上的皱纹，厚厚的镜片……他不自觉眨了眨眼睛道：“老师您忘了吗？我是您的学生A君。”

A君看到那对镜片后的眼睛里蒸腾起了困惑的白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么多年没联系，朱老师大概真的把自己忘了吧。果不其然，过一会儿朱老师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以前是教公共基础课的，学生太多，再加上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能记不太全了。你是哪一届的学生啊？是我们XX学院的吗？”

“老师，我是咱们学院XX届的学生。”

旁边的老师拍拍A君的肩道：“来，你坐这儿和你老师叙旧吧，我们上旁边那张椅子上聊天去。”

A君连连道谢，边在老师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朱老师沉思了一会儿，恍然道：“那一届……我想想……哦，你和C君是一届的吧，他是我带的学生。”

A君心头一酸，C君是和他一届的同门，是他们几个师兄弟中混得最有出息的一个，上学的时候就是朱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担任项目负责人，与老师合作撰写论文，毕业之后自主创业，已是行业的领军人物。老师提到C君时脸上难掩的是满满的自豪，而反观自己，连名字和笑容都已被遗忘。

他开口，强自压抑着语气中的酸涩：“是啊，C君能有如今的成就老师您功不可没啊。”

朱老师摇头道：“我就只是教教课而已，他们的成功都是靠他们自己。前几年C君还回学校看过我一次，还请我们一家到XX饭店吃饭。你说人家现在都那么忙了，一到北京出差就专程来看我，我还挺感动的。”

看到老师回忆时那满面的笑容，A君禁不住又是一阵愧疚。老师的一生教授过成百上千的学生，所谓师恩如山于他们来说早已如人饮水般寻常。学生请的一顿饭就让他们那么开心，可是自己……

他不自觉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老师的目光。索性转了个话题：“老师，我记得那个时候您在研究XX课题，后来怎么样啦？”

这话音一落，他就看到对面的老人一双眼睛亮了起来，拉着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许久。还兴奋地告诉他听说最近学校还专门兴建了实验室，在该领域的研究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说是处于领先地位。

A君在一旁听着脸上泛起笑意，朱老师已经退休几年了，可是一谈到自己的研究领域，还跟当年一样充满热情，而且对相关信息了如指掌，一聊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题。看着朱老师边说边上下比划的双手，他仿佛又回到了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坐在长排桌子后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讲着课，那个曾经的身影和眼前的老人重合起来，时光宛若倒流。

A君离开的时候，朱老师把他送出好远，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朱老师：“朱老师，谢谢您。这上面有我电话，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就联系我。”

朱老师摇头：“你来看我，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A君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今天要不是碰巧，下次见到老师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嘴巴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A君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A君，我是朱老师，抱歉，时间太长记忆都模糊了，我回去翻毕业纪念册时才确定你是我曾经那个学生。今天老师看到你已经实现了当初的理想感到很高兴，祝你未来一切顺利。常联系。

A君紧紧握着手机，短短几行字却让他读了一遍又一遍。朦胧间脑海中反复闪过一个已经被他遗忘了很久的画面，那时他正迷失在兴趣和专业的艰难抉择中，一边是对写作的热爱，另一边是家人的期望，让他苦恼不堪。那时，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喜欢什么就努力去做，没有尝试过又何谈害怕失败呢？”

原来……老师都记得呢。

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下，在枕套上晕开一朵小花。

（本文获征文大赛三等奖，作者系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