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曾写过一篇《野草的俗名》,探究如“臭婆娘”、“官司草”、“黄狗尾巴”、“碰鼻头草”、“老弗大”、“天荷叶”、“牌草”、“咸酸草”等一些野草,说“名物训诂方面也不可闲却,这样才与民俗学有关系,只怕少有人感兴趣”。而我却是有些兴趣的,于记忆的回路里,拣自己打小儿熟悉的田野植物来“训”一下,想来不是全然无益的罢。
香蒲,幼时常在苇塘边扯其果实,长长的圆柱形小棍儿,褐色,可挥舞玩耍,若忍不住掰开,尽为茸毛,散为一地。拿它来熏蚊子,点燃,散出浓浓的烟雾,满屋弥漫,蚊子固然呆不住,人也熏得够呛,非昏昏然不可。
《本草纲目》载:“香蒲即甘蒲,可作荐者。春初生,取白为菹,亦堪蒸食。山南人谓之香蒲,以菖蒲为臭蒲也。”这说的是香蒲叶子,柔韧可编织席子,而其初生嫩叶,可以食用。香蒲的另一叫法甘蒲,要少见些,而甘蒲与菖蒲的香臭之别,倒是有趣的。
香蒲的别称,其一为水蜡烛或水烛,显然是根据果实的形态而来,实在深获我心,那样子,可不是活脱脱水中的蜡烛么?另一称呼为猫尾巴草,得名途径相似,也是颇形象的,不过豆科亦有一同名野草,未免有些易混淆。
羊踯躅,开花极美,即黄杜鹃,然却为毒草。为何称羊踯躅,因“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故名”。如此,它的一些别名,如羊不食草、闹羊花、惊羊花,也就可以理解了。
清代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搜山虎即羊踯躅,古方多用,今汤头中无之。”另一别称老虎花,大约与搜山虎之来由相类,其黄色花朵斑斓夺目,日光下一映,真有斑斓猛虎之势。
读邓云乡的文章,他说,“现在江南山中,一到三四月间,漫山遍野开的都是杜鹃花,而各大公园、各大宾馆,也都用大盆栽种各种杜鹃。当人们在观赏这些盛开的烂熳花朵时,又谁知它是‘大毒草’呢?真是不可思议的事”。美花与毒草合为一体,确是吊诡得很。
枸杞,以前在野地里挖野菜时常采,放嘴里尝尝,只是玩而已,更习惯叫它枸杞子。“湛湛露斯,在彼枸杞,显允君子,莫不令德。”这是《诗经·湛露》中所写,表明枸杞之名传之久远。沈括《梦溪笔谈》云,“枸杞,陕西极边生者,高长余,甘美异于他处者”。沈括的足迹最西似止于秦岭,现在我们知道,更好的枸杞在宁夏。
枸杞的别名红耳坠,极为轻俏,绮思有之,自然是因其颜色与形状;而另一名狗奶子,俗极,却也是因其形态,令人想起一种叫马奶子的葡萄来,仅只大小之别而已。甜菜子的叫法,或会引起与糖用植物混同的误会,不过于我倒是亲切,毕竟幼时我并不将之晾干浸泡什么,而是直接摘新鲜的口尝,那特殊的甜丝丝至今不忘。
爬山虎,属葡萄科,因之,其一别名假葡萄藤,即饶有趣味了。《纲目拾遗》里说:“地锦,生淮南林下。叶如鸭掌,藤蔓着地,节处有根,亦缘树石,冬月不死,山人产后用之。”地锦也就是爬山虎。而飞天蜈蚣的叫法,颇具绿林的粗豪之气,令人想起《水浒传》。
爬山虎的形态,叶圣陶曾描写过,“爬山虎的叶子绿得那样新鲜,看着非常舒服,叶尖一顺儿朝下,在墙上铺得那样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一阵风吹过,一墙的叶子就漾起波纹,好看得很”。如此说来,其铁栏杆的别称固然别致,不过留的缝隙可就大了一些。
荆芥,人多不识,因我的故乡习以凉菜食之,故不陌生。入口咀嚼,有股特殊的气味,略显怪异的清香,夏日颇醒脑,有意思的佐餐佳品。荆芥是如今的学名,有一别名乃假苏,然而在古代,是反转的,假苏是正名,荆芥反是别称。李时珍曾考证,“按《吴普本草》云:假苏一名荆芥,叶似落藜而细,蜀中生啖之。普乃东汉末人,去《别录》时未远,其言当不谬,故唐人苏恭祖其说。而陈士良、苏颂复启为两物之疑,亦臆说尔。曰苏、曰姜、曰芥,皆因气味辛香,如苏、如姜、如芥也”。李时珍直接廓清了三种名称(假苏、姜芥、荆芥)的由来,就是据其辛香之气味而已。
荆芥另有一奇特的别名,鼠萤,未觅到出处,存疑。我猜测,或许是因其叶片的样子与开花的形态吧。
知堂写《野草的俗名》,饱受诟病,论者多不细察其文末收尾语,“不单是在这时候没有工夫来理会这些事也”,是中涵蕴的如许况味,须多加留意。如今承平已久,信笔写写这些植物的俗名或别称,想必不会再有苛责了罢。(
容止)
编辑:贾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