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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城

点击数:    |    加入时间:2014-10-09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北方人心里都有一盒指南针,在我刚到北京的一段时间里,听着同寝室的同学说着食堂南边,教学楼西边之类的方位状语,除了在心里呵呵一下,也只能默背数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不过,如果你想在重庆也套用南北西东的模式,便很快会发现其局限性。
  食堂的南边有一面绝壁,教学楼西边蜿蜒向下一道深坑,路永远不是平的,从七楼的家门走出来踏上柏油马路,铁轨自楼房中穿过,隐秘的街市藏身在峭壁之上……在山城,使用得最广泛的方位状语是“上下”,“菜园坝在两路口下面”,“爬上洪崖洞去解放碑”,在很多外地人看来,简直不能忍。
  为了在不同的海拔间自由穿梭,数不清的石阶被开凿出来,本地人称其为“梯坎”。
  水泥的梯坎有,但不多,大部分梯坎是青石堆砌而成的,毛糙的石块被路人的脚步打磨光滑,下雨的时候反光甚至如一面镜子。
  连接一个水平面与另一个水平面的梯坎可以是几阶的,可以是几十阶的,也有可能上百阶。比较常见的是一道长长的上行梯,站在它的下方是看不见尽头的,石阶的两旁也没有护栏,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的房屋,行人上下其间,或从半途的石阶边沿跳下,就到了某幢房前的平台。
  在老重庆的记忆里有一个地方———十八梯———到了那里才算真的到了重庆。主城核心渝中半岛原本是有两条齐名的步行街,其一为广为人知的解放碑步行街,另一条则是老街十八梯。不同于解放碑的与时俱进摩登时尚,十八梯太老了,老到连重庆人自己都快把它忘记。
  老重庆城分为上半城和下半城,十八梯就是连接上半城(山顶)和下半城(山脚)的一条街道。石板铺成的道路被两旁的房屋挤得弯曲,茂密的黄桷树兀生生地斜插在路旁,遒劲的根须嵌进石缝,把本来就不太宽阔的路径压得更窄。就是这样一条即使在盛夏的阳光里也总是阴凉的道路,却硬生生连接着重庆城的繁华与落寞。路边的小店铺比较杂,有卖劣质衣服的,有五金店,小超市,也有小面馆和招待所,以前从报纸读到这里有重庆最后一家录像厅,兴冲冲地跑去猎奇,找了半天却发现已经关门大吉。并不是所有的老街都有吸引文青的资本,十八梯没有爱花的老婆婆,也没有慵懒的猫,街边有临时的垃圾堆放点,不穿裤子的小屁孩随地方便,然而这里毕竟是重庆城的母城,它支撑起繁华的解放碑,也容忍这落魄的棚户区,有高高的粉白吊脚楼,当然也有从吊脚楼里倾盆而出的污水。
  沿着石板路的任何一条支路下行到最低点,在山城的脚底,是交汇的两江和与两江交汇的朝天门。
  网上的关于重庆的图片,尤其是夜景,基本上都是朝天门的写照。朝天门原本真的是城门,为历代官员接皇帝圣旨的地方,因皇帝又称天子,故此得名。1927年因建朝天门码头,而将矗立了550多年历史的城楼拆毁。如今的朝天门码头,经过了几次扩建,终于不再像个码头,或者说,它是一个标志物,名为重庆的雕塑。
  码头上新建了一片广场,真是一片难得的平坦。天气好的时候有人来放风筝,花花绿绿的布条总是高不过身后的高楼大厦;甚至有人来骑自行车,在街上骑自行车真是一件很蠢的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是上坡还是下坡,或者根本没有路。
  站在码头上,左边是青绿色的嘉陵江,水流平缓,几乎察觉不到它在流动;右边的长江是赭红色,一如既往的汹涌。两江在朝天门最突出的嘴部交融,形成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有好多次我都想不通———这俩货既然这么激烈的排斥对方,最后又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呢?每次到朝天门都想看到两江交汇线的末尾,却不曾得逞,仿佛这条界线不该有尽头,二者也从未同归于混沌。
  但他们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融在一起了,混合着朝天门以及两岸高高低低的楼厦,流进山城,然后流出。
  2
  初中的时候在地理课本上看到有一章的内容是讲全国各省的特色,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翻翻重庆有啥特色,“火炉”“火锅”“美女”,最后一个我不置可否,前两个真是给跪了。
  重庆的夏天说热真是便宜你了,主要的感觉是闷,盆地本身空气对流就差,加上两江蒸腾出的湿气,使得城区俨然成为一个大蒸炉。
  早上六点,旭日东升,足足积蓄了一个夜晚的凉意瞬间消融,随凉意一同消失的还有你的好梦,本地话讲“热醒了”。
  醒了以后便可收拾出门,街边的小面馆已经开门做生意。老板娘招呼你坐下,拿过碎布抹干你面前的桌子,把面扔进锅里滚一道,起面,调味,上桌。炎热的一天从一碗滚烫的热面开始。
  小面对重庆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舌尖2》里有一节拍重庆老太婆摊摊面的片段,徒弟们把刚做好的小面送到师傅面前,师傅尝过之后对面条的劲道力度,麻辣鲜香做出评判,一丝丝的懈怠就有可能得罪师傅挑剔的舌头。一点不为过,片里的面馆是重庆网民评出的主城第一小面,当然还有第二小面、第三小面,这些金字招牌的号召力可能超乎你的想象,为了一碗小面,有的人可以提前下班,专程开车跨区,然后到店外等一小时,再花十分钟吃面。至少我就干过在一家面馆外面等了快俩小时终于吃到一碗小面的蠢事。
  至于那碗小面具体的味道,就像重庆的夏天一样,火辣得快要烧起来,却能诱惑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种极度的痴迷与疯狂可以被解释:因为夏天。
  那是真的很热啊,快要融化的路面蒸腾起雾气,在远处看来就像是一锅煮沸的汤水;背阴的地方和太阳底下其实并无温差;泡沫拖鞋踩在柏油路上有塑料燃烧的味道;一点风都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汗水湿透脸颊,眼镜止会不住往下掉;头顶上有一缕白烟升起,真是滑稽,我把眼镜又笑掉。
  这些日子是不降一滴雨水的,七月、八月到九月,风扇、空调和泳池。
  最大的敌人是停电和跳闸,40度的下午躺在院子里午睡,会不会不扇风比较凉快,每动一下感觉都快融化。突然想到一会还得爬上山去吃晚饭,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重庆果然是个很奇怪的城市,越是热得哭越是爱吃滚烫滚烫的东西,小面如此,火锅更甚。
  老火锅没有什么鸳鸯汤,那是为了照顾不吃辣的外地人而发明的。一口黑漆漆大铁锅,红油煮沸,支九宫格,下菜,捞,吃。菜品实在太多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敢吃都可以扔进去烫。
  露天火锅最大的好处是助长嚣张气焰,码头文化的副产品实在不适合太过高雅的环境,赤膊的汉子吹了一瓶又一瓶,涨红的脸颊渗满汗珠,分不清是热的还是辣的。拍桌子说话的人不会被骂没素质,划拳赢酒的妹子也不少,国骂穿插其间,酣畅淋漓,又大快朵颐,吃火锅真的是一件很粗俗的事,但是我就是觉得好爽怎么办?
  最后月亮出来了,知了开始叫了,人也该散了。
  山城的星星是很难被看见的,因为霓虹太过耀眼,高高低低一整座山都被点亮,沿江的灯火一路向朝天门汇聚过去,照亮了解放碑,也沿着十八梯蜿蜒,如果古城楼还在的话,一定满是霞光,码头嘴发出的激光消失在两江的尽头。
  我家就在这座城中。(赵言)


编辑:贾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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